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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的军费

主体内容来自Ronald Zins和各种回忆录


1801年近卫军费事件在多本回忆录中均被提及,可见在当时算流传度比较高的大新闻。用事后诸葛的眼光看,此事只是法军内部一次普通人事调动,对拿战全局无甚影响。但在当时,它对拉纳的个人感情产生了很大影响,此后他和拿破仑的关系再也没有回到1800年的水平,而他和贝西埃的友谊因此彻底破裂。

我现在对这件事的看法:

1. 拉纳贪了,或者说私自挪用了部分近卫军费。

2. 军费事件本身只是激化矛盾的导火索,拿破仑外放拉纳更多是出于政治顾虑。

3. 贝西埃牵涉其中并对拉纳造成了不利影响,但他不起决定性作用。


近卫军费事件的大致过程:1801年拉纳是执政卫队司令、贝西埃是副司令。11月,近卫军费出现巨额亏空(各方说法的数额有30万,也有40万法郎,应为40万)。拿破仑认为是拉纳私自挪用军费,为了惩罚他的不当行为,拿破仑免了他的职,并外派他去葡萄牙当大使。


拉纳的金钱问题

拉纳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有错。1801年12月9日,他写信给拿破仑辩解:

执政公民

指挥您的卫队导致我花了40万法郎,这些钱被用于装配我的房子、管理我的军、颁发军事奖金。执政公民,您不相信我应该产生这些花费,但这些事都是依照您的命令,而我拿到的只有工资。

执政公民,您知道我的正直。我不富有,我必须借债来负担我的所有花费。我希望我拥有的一切足以抵偿我的债务:我的财富还剩下我在荣誉的战场上受到的三枚子弹、两处马刀伤以及三处刺刀伤。

自从指挥您的卫队后,那些成功让我远离您的人的影响力令我烦恼,尽管如此,我还是您忠实的朋友。执政公民,您可以支配我剩下的那点血,它正待在自己的祖国内。

由于我的名誉和我的荣誉是我最珍贵的财产,执政公民,我恳求您同意发布我的信,从而公开否认所有风言风语,因为有些人想靠舆论伤害我。

拉纳这封信暴露的最重要信息是,他的确花了40万法郎。如果这40万法郎真的符合拿破仑的授权或预期,他也没理由不批复,毕竟他在近卫军身上还是挺舍得花钱的。夸涅提到光是给近卫军换床就花了100万法郎,这个数字可能有夸张,但拿破仑的确偏爱近卫军,愿意花钱给他们更好的待遇。拉纳所谓的花费是“依照您的命令”显得可疑。

更可疑的是,当时拉纳存在不正常消费。“我拿到的只有工资”这句肯定是撒谎。1800年11月9日他买下一座主教府,花费524,000法郎。1801年5月22日,他又买了一座修道院,花费156,000法郎,并以金银现金支付。以他的工资绝不可能支持这么高的消费。不算封地捐赠的话,帝国时代拉纳的年薪也只有20万法郎,执政府时代他不可能有更高的工资。

倒不是说购房款肯定是从执政卫队金库拿的,因为不能排除是之前的战争财积累。但至少这两笔采购可以说明,拉纳有来路不明的灰色收入,而且花钱大手大脚,这与其他材料提到的他擅自超支可以互相印证。虽然不能说他一定私吞了军费,但他违背拿破仑的授权擅自花钱这一点应该是没有疑问的。


拿破仑的动机

写近卫军费事件的人很多,但并非每个人都了解详情,像马尔博之流就是人云亦云地跟风。拿破仑的私人秘书布列纳了解详情,但他写出来的纯属抹黑拿破仑的阴谋论造谣。类似地,拉纳的副官叙贝尔维或许也了解详情,但他写出来的纯属洗白拉纳的造谣。

下表分类依据是证人是否有机会了解军费事件详情,以及证人作证时是否有夸张习惯。


先简要分析下除拿破仑之外其他证人的情况。

布列纳:当时是拿破仑的私人秘书,协助拿破仑的很多工作,有机会接触到军费事件,但他的回忆录是他人代笔,为了讨好波旁又添加了大量恶意抹黑拿破仑的情节。关于军费事件,他写的版本是拿破仑假意欺骗拉纳去金库取军费,然后翻脸不认人,这种地摊文学一般的阴谋论也就脑残拿黑才会信了。

马尔博:没有机会接触到军费事件,他的回忆录存在大量吹嘘自己的虚构情节,并涉嫌洗稿。关于军费事件,他写的版本是拉纳和缪拉争夺卡罗琳,贝西埃和缪拉一拍即合,向拿破仑告发军费问题,于是贝西埃获得近卫军指挥权,而缪拉获得卡罗琳。事实上军费事件爆发时缪拉和拉纳都已经结婚了,所以这个版本从时间线上就不成立,纯属胡编。

叙贝尔维:当时是拉纳的副官,有机会接触到军费事件。他没有写回忆录,而是针对军费事件专门写了一篇文章。他的版本是拉纳完全无辜,钱是他主动还的,外放是因为拿破仑担心他被阴谋陷害。这种白莲花文学当雷文看看可以【事实上当成霸总X小白花的雷文看还挺精彩的】,当史料大可不必。

梅纳瓦尔:当时是约瑟夫的秘书,没有机会接触到军费事件,他的回忆录整体上提供了内政方面的重要参考。遗憾的是,梅纳瓦尔当时还不是拿破仑的秘书,没有机会亲身见证军费事件,他的了解必然是来自其他人的说法,这就导致他的证言可信度打折。但鉴于他的回忆录本身提供了不少重要信息,而且他的信息源之一是拉纳本人,我还是会考虑他的证言。

当然了,最了解详情的自然是三个当事人:拿破仑、拉纳、贝西埃。拉纳和贝西埃早死,生前几乎没有留下关于军费事件的记录。至于拿破仑,他说话经常半真半假,或者干脆全假,但无论如何,他是最了解这件事的人,因此我们也必须考察他本人的言论。

现在我们来看看初步筛选后的证言。

梅纳瓦尔回忆录

【如果你手头有华科出的梅纳瓦尔中译本,会发现我的翻译和华科版出入很大,原因是华科版转译自英译版而非直译自法语原版,并且华科版在转译过程中存在很多错误】

1801年11月,由于他的军的账目出现异常,执政卫队唯一指挥官拉纳将军被迫辞职。以下是事情的起因。第一执政曾承诺为将军支付室内装饰费用,当账单被交给他后,他拒绝支付超出预期的费用。拉纳将军给予或花钱时不会算账,对账目的要求没有概念,每当他缺钱时去找波拿巴,他总能如愿以偿。在拉纳看来,第一执政十分信守他的承诺,因此他认为强迫第一执政支付室内装饰费用的最佳方式是让近卫军的出纳把这笔钱交给他。这种做法不被认可,拉纳将军遂丢失指挥权。执政卫队重组,听命于四名上将【Colonel-General,仿照旧王朝制度的礼仪类职位,不是真正的军职】,这种新组织更适合卫队的使命。由于对所有账目来说必不可少的秩序被扰乱了,加上第一执政需要结束拉纳对他的亲昵(这种亲昵是拉纳这次放肆的主要原因),第一执政被迫暂时调离奉命出使里斯本的拉纳将军。我记得,将军被任命为驻葡萄牙大使后,我和他在约瑟夫·波拿巴家吃饭,听他讽刺地抱怨他的不满,能从他的讽刺中看出他的激愤。


我已经说了太过亲昵的弊端。事实上,由于军事传统、共和习俗、平等精神激发的阶级混杂,到处都有不受礼仪拘束和言辞不再谦和的现象,它甚至存在于国家最高官员的面对面交往中。自从拿破仑执政后,他所处的地位的尊严以及他的权威应享有的尊重不再允许他容忍过多的亲昵。我也见证了马尔梅松的数盘捉人游戏以及捉迷藏,第一执政曾参与其中。他得放弃了,因为游戏使人疏忽大意,而引起疏忽大意的情谊又会原谅疏忽大意,但是对此的滥用会让它堕落为放肆,使国家元首沦为笑柄。下面这个故事支持这一论点,它无损于关于卓越的拉纳的回忆应享有的尊重。有一天,第一执政让人把送给他的几匹阿拉伯鬃毛马带到马尔梅松城堡庭院。拉纳提议和第一执政玩桌球,并拿其中一匹马做赌注。他同意了。他想输,也得输,于是他的对手轻易赢了一盘。“我赢了你,”他对第一执政说,他习惯对他以“你”相称,“于是我有权选择。”他没有要求许可,也没有等待许可,便跑过去挨个检查马匹。他挑了最漂亮的一匹,给它配上马鞍。上马后,他说:“再见,波拿巴,我不会在这儿吃饭,我要走了,要是我留下,你就有法子拿回你的马!”第一执政来不及回答,拉纳已经走远了。为了防止类似事态重现,拿破仑觉得他需要暂时调离拉纳将军,但为了向他证明他的友谊没有改变,他给了对方一个体面的职位,任命他为驻里斯本宫廷使者。

按照梅纳瓦尔的说辞,拉纳的确存在金钱问题,但拿破仑的动机主要是树立他的政治权威,完成从普通将军到国家元首的转变,并让他的昔日战友认识到这一转变。

拿破仑私下里有两次提到军费事件。一次是1812年底和科兰古聊天,一次是1817年和古尔戈聊天。

科兰古回忆录

【我用的是广东人民出版社的译本,并对照法语原版做了修改调整】 

皇帝称赞了许多人,特别是贝西埃元帅,他信赖他的依恋。陛下赞扬了他的诚实与正直,以及他现在对近卫军的管理。

“我是迫不得已才从拉纳手上把近卫军的指挥权接过来的。”陛下说道,“他渴望为自己积累财富,又上了几个恶棍的当,听了他们的建议,要不是我剥夺他的近卫军管理权,他会毁了自己的。”皇帝重复说:“事实上,过去没有谁,现在也没有人比拉纳更依恋我了。他不止一次地在危险境地暴露自己,以此证明这一点。但他爱我就像情妇爱我一样,他想要操纵我,或者至少要影响我,以便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我常常拒绝他,因为他的要求对阴谋家有利,于是他发脾气了,他天生爱动感情,所以他什么都干得出。那时他对我做了不止一桩严重的错事。如果拉纳是和一位与我的性格不同的君主打交道,如果那是一位更尊重人类的君主,那么拉纳的行为就可能给他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皇帝提了几件让他暂时禁止拉纳在杜伊勒利宫露面的事,他说元帅的性格里有反叛和指责的精神,它蒙蔽了他,也压过了他对皇帝的依恋。他不谨慎,也没有分寸。

古尔戈日记,1817年1月9日

(皇帝说:)“有一天,拉纳夫人来找我,告诉我她的丈夫不睡觉,说话时只会说起共和国、暴君和执政【原文为单数,应该是特指第一执政】,他看起来激动不安,前雅各宾党人总是拜访他。我立刻剥夺了他的近卫军指挥权,这才是他发狂的原因,而非困扰他的30万法郎赤字。我派他去葡萄牙,任命了四名近卫军指挥官。

拿破仑的话不可全信,比如“拉纳夫人来找我聊她丈夫”这种事,看起来就很像是他编的。但是结合科兰古和古尔戈的记录,我们可以发现,拿破仑并没有把外放拉纳这件事完全归咎于他军费超支,比起军费,拿破仑谈的更多的是“听了恶棍的建议”“对阴谋家有利”、“前雅各宾党人总是拜访他”。看起来,比起军费超支,拿破仑更在意的是拉纳在政治上卷入了反对他的小团体。Ronald Zins先生认为这个政治小团体是反对政教协定的军官,此说有一定道理,因为经历过大革命后很多军官不愿同天主教和解。不止一位军官批评过拿破仑的政教协定,如麦克唐纳、圣西尔、布吕内,他们也都被外放当大使了。这更倾向于证明外放拉纳是整体政治顾虑的一部分,军费本身至多是导火索。不过遗憾的是,尚未发现能证实拉纳对政教协定的态度的原始材料。布列纳倒是提了拉纳和奥热罗结伴从弥撒中逃跑的故事,但是布列纳本身的可信度存疑,在没有更多原始材料前,Zins的说法仍然是假说,未被证实。

拿破仑和梅纳瓦尔也都强调了军费事件后近卫军指挥权被一分为四。具体说来,是指由莫尔捷、达武、苏尔特、贝西埃四人轮流担任近卫司令。不过这种分权更多是象征性的,因为实操中其他三人轮班次数不多,主要是贝西埃担任近卫司令。但无论如何,贝西埃在名义上始终是四分之一近卫司令,而非1800年时拉纳担任的近卫总司令。或许可以这么解释,拉纳的越轨行为让拿破仑意识到了集近卫军权于一人的弊端,于是他开始预防性分权,杜绝近卫司令将来集权的可能性。在实操中,由于贝西埃为人比较低调,加上苏尔特等人有时长期在外地征战或驻扎,所以大部分时候贝西埃仍是实际上的近卫司令。

简言之,虽然拉纳的确存在金钱问题,但拿破仑外放他更多是出于巩固自身权威、进一步管束部下的政治考虑,甚至可以说有点杀鸡儆猴、警告其他对他不满的军官的意味。


贝西埃的角色

其实我们并不知道贝西埃在这件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毕竟除了马尔博,尚未发现任何关于贝西埃的作用的原始材料。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军费事件之前贝西埃是拉纳的证婚人,这说明他们是朋友,但军费事件之后再难找到两人有交集的证据(另一个证婚人弗雷尔倒是一直和拉纳保持联系),而到1809年埃斯灵会战时,两人的关系已经恶化到需要拿破仑介入调解了。

我认为贝西埃的确参与了这起事件,不然无法解释两人交恶。拉纳对贝西埃的恨意似乎也不是从贝西埃成为近卫司令的既成事实倒推的。如前所述,虽说实际上贝西埃长期担任近卫司令,但在当时,拿破仑的决策是把近卫军权一分为四,而1800年时拉纳不可能预知以后的事。从当时的拉纳的视角看,虽然他被免职了,但贝西埃也没捞到什么好处,他没理由怀疑是贝西埃陷害他,除非他确实听说了贝西埃牵涉此事的风声。

或许是贝西埃发现了军费超支的事,或许是贝西埃把拉纳对政教协定的批判告诉了拿破仑,但不管怎么说,他的作用不是决定性的。原始材料大多没有提到贝西埃,说明他应该没有发挥重要作用。拿破仑外放拉纳也是出于他自己的政治顾虑,贝西埃最多是当了让他下决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值得一提的是,贝西埃以个人身份参加了拉纳的葬礼。贝西埃是虔诚天主教徒,相信死后有灵,因此此举颇有几分求谅解的意思。


彩蛋:“我给过他机会了”

François Rousseau的《阿尔布费拉公爵絮歇元帅的生涯:未发表的文件(La carrière du Maréchal Suchet duc d'Albufera: documents inédits )》引用了私人收藏的絮歇文档。按照文档记述,军费事件之后,絮歇为某位失宠的战友向第一执政求情。拿破仑笑着回答:“啊!啊!这就像我们的朋友拉纳,这些冒失鬼,他们以为可以为所欲为,不知何为制约,又是唯一的管理顾问。没错,拉纳拿走了(数字无法辨认)法郎,我跟他说了,他不承认。我为了让自己安心,派布列纳找他,想和他谈妥并解决这件事,一切都会被安排好,但他反倒顽固不化,逼我下决定。”拿破仑说到最后时语带悲伤。

我没有锤,但我觉得军费事件也伤害了拿破仑。拉纳的放肆让他失望了,虽然日后两人的关系有所修复,但他不可能再无保留地信任对方,1806年他会追查斯德丁的钱,1812年他会和科兰古说拉纳几乎像个叛徒。也许军费事件是三输结局:拉纳始终耿耿于怀,拿破仑更加多疑不安,贝西埃彻底失去拉纳这个朋友且无力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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